景昌帝驾崩得猝不及防。
云晏抱着怀里已经没了呼吸的景昌帝,花了几息定了定神。
他这一趟,原本是要游说景昌帝,迫使他尽早决断的。犹豫下去也无法两全其美,反倒让楼家占了先机。所以即便早就知道景昌帝被皇后软禁,他们也没有一丝动作,直到景昌帝被皇后逼到死角。
此计有些悖逆君臣之道,但情势危急,他并没有想得太多。若是他也同自己的父皇一般左顾右盼,那么即使坐上了那个位子,也不过数载窝囊。
纵然想得清楚,潜入德正殿时他依然心有不安,但之后发生的事更让他措手不及。
他有了传位圣旨,也失去了父君。
喜和悲都是突如其来,一股脑砸在他头上,砸得他头脑发蒙。
云晏很快从激荡的情绪中平静下来,将一切布置成原样后,才抽身离去。
一个巡逻的侍卫看到他,视而不见地走了过去。
借着黑夜的掩映,云晏迅速地离开了德正殿。
黑沉的天边闷雷滚滚,御花园四处静悄悄,温苑里名贵的夜幽兰枝收叶敛。
飓风过岗,伏草唯存。
温苑廊下只亮着一盏风灯,灯光罩着灯下一个颀长身影。
云晏将虚掩的门推开一道缝,朝那抹光源走去。
那人听到脚步声,回过身来,脸上已经没有了在德正殿前的醉意,衣冠楚楚,双目一派清明。
云晏叁步并两步:“父皇去了。”
灯下的人哑然。
与这位与自己互为‘敌手’的叁哥并没有什么感情,但在德正殿经历了那番惊天变故后,见他失神,心头也有些共情的涩然。
好半晌,云恒吭了一声,继而问:“是皇后?”
云晏应道:“不应是她。”景昌帝对皇后还有利用价值,何况朝局还没被楼家掌握在手里,太子的根基也还没稳,景昌帝此时一死百害无一利,只不过徒增慌乱。
气氛一时凝滞。
云恒哂笑:“我糊涂了。”
“接下来你要怎么做。”
云晏看了他一眼,他这个时刻紧绷的叁哥神情平静,仿佛还沉浸在某种情绪里,只是随口一问,云晏心里那点最后的顾虑云散了。唐文绪去雁西‘平乱’之前,曾传书于他,让他留心叁皇子动静,用之慎之。毕竟在那滔天权势面前,谁都可能生出异心。云晏原本也存了几分顾忌,但是德正殿发生的桩桩件件,以及云恒今日的反应,都足以使他相信云恒并无异心。
云晏舒了一口气:“短时间内,想必皇后不会透漏德正殿的消息。”
“那我们就……”
“捅破它”
“得等等,等一个时机。”
云恒眼中倒影的光微微一闪,脑中灵光乍现:“我说唐文绪怎么乖乖听了皇后去了雁西。”
廊下风灯剧烈地晃了晃,灯下的两人低声交谈了一会儿,各自朝一个方向离去了。
帝都的夜像墨汁一般又黑又沉,好似能压在人头上。没有月亮,亦见不到星星,只有罡风阵阵。同一片天空下,在大燕西南的雁西,却是另一番静谧景象。
雁西地广人稀,时值冬季,大地已然一片萧瑟,但这里天高地阔,夜空星子点点,不似沉重得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帝都,别有疏阔豪情。
雁西驻军的主账里却气氛压抑。
侍从低着头,匆匆将一盆血水和几条染着暗红的巾子端出账外。
一个年轻的副将步履匆匆地往主账走,差点同侍从撞在一处。木盆哐一声落在地上,瞬间将地上被踩的发硬的积雪染了成了红色。
侍从低呼一声,瞬间忘了动作。
副将并没注意到侍从的异常,惊道:“怎么这么多血?”
侍从连忙将东西捡起来:“侯……侯爷的伤口开裂了,军医在生气,侯爷也在生气。”
副将听得一头雾水:“怎么一回事?”
“您自己问侯爷吧,小的先退下了。”
副将没让通报,甫一进去,便感觉一股压抑的气氛便扑面而来,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,案后正上药的侯爷听到动静猛然抬头看过来,然而见是他,又沉着脸收回了视线。
“侯……”
副将招呼都没打完呢,直接尬在了原地。
难道他来的不是时候?
“什么事?”
“侯爷的伤口怎么裂开了?”
一旁的老军医哼哼一声,操着浓重的雁西口音:“小子眼拙,侯爷的身子是铜墙铁壁,怎么折腾都不在怕的,就是纵个马而已,怎么会受伤么?”
“啊这……”副将讪笑着挠了挠头,没敢接老军医的话茬,怕把自己的头儿得罪了没好日子过。
老军医在雁西军营待了几十年了,看着唐家父子由少年长大成人的,在雁西驻军中很有威望,可不怵唐文绪的威风,一面在唐文绪胸口狰狞的伤口上撒药粉,一面道:“若是真那么着急,让李图跑腿不就是了。”
虽然不知道老军医说的是啥,李副将为了缓和气氛,一迭声应和:“对对对,左右属下已经了了手上的事务,侯爷有什么事尽管让属下去,侯爷受了伤不必事事躬亲。”
唐文绪叹了一口气。
“替我去烽山口,等一个人。”
“谁?”
李副将话音刚落,账外传来通报:“侯爷,有个自称王叁儿的,拿着您的令牌求见。”
唐文绪眼睛一亮,立时就要站起身,被老军医一把摁住,将手里的纱布利落地打了个结。
“传!”
一个身着沾满风尘的黑袍的汉子步步生风地走了进来。
黑衣汉子一揖道:“侯爷,王叁儿有要事相报。”
“侯爷,属下和孙先生先行告退了。”
帐中只剩下两个人,王叁儿适才从怀中掏出一个灰扑扑的小包,放到案桌上:“王爷,这是闻大人找到的东西。”
“闻大人没什么大碍,亦是受了一点皮外伤。”
唐文绪掀开布包看了看,收到一边。
“夫人如何?”
“大夫说夫人服了药,经过一段时间调养后就会好转。”
“王叁儿,你向来直言不讳,什么时候也学会粉饰了。”
王叁儿浑身一僵,立时跪在地上:“侯爷恕罪。”
事已至此,王叁儿便不再犹豫,如实道:“夫人情况不太好,几乎吃不进什么东西,属下走的时候,已经几日未进食。”
“解药就没有一点作用?”
“苏大夫说,这也许是解药药性烈,有了副作用,或是夫人的身体条件太差,一时承不住。”
账内沉默了一阵。
唐文绪瞬间就猜到了是谁教王叁儿糊弄自己的,他好气又好笑。
“夫人可说了什么?”
王叁儿愣住:“侯爷怎么知道?”
王叁儿出发之前,曾被夫人召去。
夫人确实教了他不要将自己的病情说于侯爷。
“小人笨拙,怕是被侯爷一眼看穿。”
“那便等他识破再说。”
帘子上瘦削一圈的人影动了动,传出低低的闷咳。
“和他说,我等他回来。”
王叁儿这辈子没好过哪个女人,自然解不了女人那些弯弯绕的心思。
他按着李知意说的做了,却没招致责怪。
唐文绪听完,嚯地站起身:“你留下吧,解决了这里的事,再回去。”